永嘉場先賢品格淺析

　　山海氤氳，天地造化，孕育了永嘉場昂昂文脈；八百年蛹化， 20世紀破繭為蝶。百川歸宗，遂成“溫州精神”—— 昂昂文脈八百年

　　愛國愛鄉

　　愛國者必愛鄉，熱愛家鄉是愛國者的精神基石。民族氣節源于“鄉土情結”。

　　李階(1456-1533，今蘭田村人)。永嘉場明代文化淵藪的開創者，三任地方官均留有賢名；兩度在外為鄉人扶柩歸家。

　　王瓚(1462-1524，今殿前村人)秉承“望煙樓”家風，每還鄉必垂詢民艱。主編的《弘治溫州府志》，承先啟后，一片游子鄉心。

　　張璁(1475-1539，今普門村人)“張閣老當官帶攜一省”已成“經典”，他為家鄉免朝貢、興水利、修橋鋪路，體恤貧困。殷殷鄉情，有口皆碑。

　　其他如王澈(1473-1551，今新城村人)、項喬(1493-1552，今七五村人)協力興筑沙城，保衛家園；王叔杲(1517-1600)；王叔果(1516-1588，同為今新城村人)傾家紓國難，興修的永昌堡成永嘉場一方保障；王光美(1556-1632，今新城村人)立義倉、置義田、賑饑救困；張振夔(1798-1866，今祠南村人)倡導辦團練、修海堤、建議改鹽制；王德馨(1819-1888，祖籍新城村)為鄉民鳴冤請命，遭迫害流落江湖五年；王紹志(1878-1960，今永中街道新城村人)辦省第十師范，設新城小學學田，浚雙岙沙河，胸頂槍口挫敗縣長強派鄉民公債暴行。王廷一(1880-1946，今司南村人)在廈門解救永強被拐兒童、為被撞溫籍“涵江輪”打贏官司。每回鄉柴倉坐滿鄉親。

　　上世紀初，永嘉場一批胸懷“實業救國”、“教育興國”理想的知青脫穎而出：王毓英(1852-1924，今三星村人)致力家鄉水利，創辦籀園圖書館；張肇麟(1892-1956，今祠南村人)、項公傅(1913-1962，今七二村人)、王昂千(1901-1951，今沙城街道七三村人)諸人在家鄉設學堂、興水利、引進現代機械，推廣優良品種；王璞(1911-2003，今沙園村人)、王兆驤(1909-2004，今新城村人)耄耋之年，為挖掘鄉土典籍，摩頂放踵；張憲文(1920-2004，今普門村人)抱病校注《張璁集》、《王叔杲集》，鞠躬盡瘁。

　　濟濟鄉賢，前赴后繼。拳拳鄉情，炙手可熱！

　　國難當頭，永嘉場文人擲筆推案而起：宋末胡騎席卷神州，孤忠宰相陳宜中(1234-1283，籍青澳——今青山)，力扶垂危趙宋，浴血救亡六年。最終投海殉國，用生命譜寫了另一首文天祥的《正氣歌》。繼之明嘉靖倭患中有王德(1517-1558)、王沛(1485-1558，同為今新城村人)以身赴難，灑血家鄉；崇禎時有張天麟(1586-1639，普門村人)備兵福建前線，痛擊荷蘭入侵；清鴉片戰爭中有張振夔擲筆從戎，投身抗英斗爭；清末民初有王鴻年(1870-1945，今司前村人)在外交官任上抵制列強侵擾，捍衛了祖國尊嚴；辛亥革命中有王統(1884-1957，今新城村人)追隨孫中山先生鞍前馬后，患難與共；王超凡(1887-1945，今七三村人)在敵人眼皮下偷運軍火，智勇雙全：項幹臣(1872-1941，今七二村人)倡導共和；項遜齋(1881-1960，今七四村人)時代弄潮。抗日戰爭中王曉梅(1896-1968，今滄河村人)以筆代槍；項浪平(1910-1939，今七二村人)高舉“抗日后援會”大纛；解放前夕有王思本(1911- 2012，今七三村人)，爭取了溫州和平解放。

　　一根熠熠生輝的愛國主義紅線，前赴后繼，貫穿于永嘉場的歷代鄉賢之間。

　　剛正廉潔

　　剛正，見勢不阿；廉潔，見利不趨。不阿不趨，湊成一個人的完整人格。

　　南宋末年先有丁大全，后有賈似道，先后專權誤國。太學生陳宜中等六人，聯名告上朝廷，史譽“寶祐六君子”。接著“蟋蟀宰相”賈似道連續權傾三朝，陳宜中針鋒相對，力主嚴治賈似道誤國之罪，冰炭不同器！

　　明正德時宦官劉瑾當權，王瓚不畏權勢，直言國是，不怕冒犯權奸，遭處分；正德好玩，百官不敢進言，獨王瓚上本苦諫。他先后謝絕琉球國王、江西玉山恭安王的巨額黃金、珍寶。

　　張璁的剛正廉潔稱譽于《明史》。他力挽狂瀾于“大禮儀”，大刀闊斧地整頓吏治，罷免內官，清理莊田。《明史·張璁傳》稱他“持身特廉，痛惡臟史”，一時“苞苴路絕”。任內三次被罷職回家，孑然一身、兩袖清風。六年宰相歸來，祖田三十畝，舊屋幾間。

　　項喬仕途三次遭錯誤處理(降職、停職、入獄)；三次得首輔張璁推薦進京當官(庶吉士、御史編修、吏部考功)。“見威不惕、見勢不趨”，堅守他的地方官崗位。他廢除“宴賞錢”；改革“賀年禮”；亡故在廣東任上時，隨身財物僅是一箱書和幾十兩俸銀。

　　“鐵御史”王諍(1508-1581，祖籍永昌堡)奸臣嚴嵩當朝，為災區鹽稅事王諍多次上疏頂撞。巡視云南時，堅拒當地官場黑老大黔國公數百黃金賄賂，后將其罪行上奏朝廷，嚴加處罰。

　　王德為平息兵亂事觸犯權相嚴嵩，遭貶廣東。不滿官場腐敗，三十九歲即辭官歸家。倭患起他拋卻仕途個人恩怨，傾資組織義軍，為抗倭灑血家鄉。他為官“不拿群眾一針一線”，酷暑歇息路亭，有人硬塞給扇子，離時沒奈何掛扇于亭。

　　萬歷年間當朝宰相張居正奉旨扶母柩還鄉，一路州縣官吏盛禮迎送。當涂縣令王繼明(1544-1608，今永中街道新城村人)不趨炎勢，一切從簡，因而得罪張居正遭貶。他歷任三郡知府、省參政，當官三十余年，歸來家徒四壁。其間發妻亡故，賴親友資助成殯。

　　張天麟兩次拒絕專權太監魏忠賢的高官收買。任廣東督學時，一次遇劫，強盜見行李中有“張天麟”路牌，驚呼：“張提學，大清官！”伏地叩首而遁。有人為謀取“監理鹽稅”，先賄重金，后請權貴說情，均遭拒。又有人藏珍寶于茶葉以贈，遭嚴詞訓斥。巡撫云南途中病故，一棺外別無他物。老仆蹇驢歸柩故里，老屋依舊，僅蔽風雨。南明皇帝派員吊唁，悼詞中有：“使封疆大吏盡如卿，則社稷阽危(面臨危險)何至此！”

　　其他如張振夔晚年在家行醫，窮苦人家分文不取。王廷一民間稱呼“王青天”，在廈門不顧威脅利誘，捍衛了國防要塞胡里山。在瑞安敢于開庭審判現任貪污縣長許學彬。三十年法官退休時三代十余口只祖屋兩間半，在家兩子土改中一貧農、一中農；王超凡一家三縣官，仍蝸居“籬斗底”。王昂千籌辦“超農”，兼任新城小學校長，兩處不拿分文工資，家庭數米而炊，點火常用“火媒頭”(一種古老取火方式)。

　　鶴正荷潔，一股剛正廉潔風尚，在永嘉場鄉賢間薪盡火傳。

　　敬業親民

　　永嘉場歷代出仕鄉賢均出身農家，洞察民情。因而形成了他們“親民愛民”的施政理念和“勤政敬業”的工作作風。

　　張璁時刻以天下蒼生為念，未出仕時曾呈詩阻止官府游雁蕩，以免叨擾百姓；一日，見一婦人因遭吏役勒索而抱子嚎哭，他見事施教，訓導學生勿忘民間疾苦。當權后實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，均以抑富、扶貧為目的。他入閣之初，即約同僚五人，共表“律己奉公”決心，以為滿朝文武表率。他入閣八年，敬業勤政，多次昏厥在內閣，最后在家鄉養病期間，兩次病略好轉即奉召赴京，都因病重折回(一至麗水，一至金華)。

　　王激(1476-1537)任江西吉水縣令期間，分化瓦解社會惡勢力，使“人人顧畏奉法”。逢糾紛好以“古人忍讓事”引導，忌用刑罰。主政三年，視百姓為“家人父子”，離任時，被立生祠紀念。

　　項喬任地方官十七年，體恤民艱，傾聽民生，重賞直言無隱者。開設“養濟院”，為災區減租，克服歷來災區減稅不減租、只利富戶財主的弊端。在平盜中提倡“人道主義”宣教，以分化瓦解盜賊，反對“殺殲主義”。在撫州、河間改寺廟為學校，為生員講課、改作業。在廬州清理了十五年積案。每到一地，修水利、筑橋梁、扶植農桑。其德政見錄于歷代志史，如《大清一統志》記其亡故有“吏民哀悼，若喪所親”句！

　　嘉靖廿五年(1546)王德任大名府推官時，滑縣發生一搶劫湖廣貢金大案。當局大肆搜捕近千人。王德覺案有假，堅持不把嫌犯交付軍處。后案犯在京城落網，無辜獲釋，當地立生祠紀念。廿九年(1550)蒙古兵反，大批難民被拒京城外，王德連上疏力爭，放民入城避難。

　　嘉靖四十一年常州府靖江縣境內盜賊橫行，王叔杲任縣令堅決打擊要犯，教育感化從犯。并興學、重教育，一片升平。離開三吳時，當地為其建生祠春秋兩祭。

　　天啟元年(1621)王光經(1570-1627，今新城村人)奉旨審理山西積案，三州六郡平反冤案303人，被譽稱“包公”。天啟六年商州大饑，光經開倉賑濟，全捐俸銀救災。

　　崇禎年間，湖南寶慶縣有封藩在此的岷王朱企澧，自設偽官偽吏，箝制地方政府，百姓苦不堪言。湖南布政使張天麟，密令鄉里壯丁組成團練，遇岷王鷹犬作惡，即鳴鼓執杖與其抗衡，迫使岷王收斂。并將岷王劣跡上奏朝廷后，他奉旨會同當地政要懲辦了偽官偽吏，長期為患的“岷王之害”遂除。張天麟調離時方圓數百里百姓聚集道旁，含淚依依。

　　人民懷念好官，不少永嘉場在外當官者離任后，被當地立祠紀念。光是明代永昌堡籍就達12人次：江西吉水祀王激，江蘇溧陽、山東河東、云南昆明都祀王諍，河南滑縣祀王德，湖廣應山、江蘇常熟、本市瑞安各祀王叔果，江西寧都祀王光蘊，四川夔州祀王繼明，江西增城祀王存吾，永昌堡南門李浦殿有王鉦配享。

　　民心是秤，祠即心碑，百世留芳！

　　務實創新

　　永嘉場文人自古以來在學術思想上傾向“務實(功利)”，在行為上講究“辦實事”，在辦實事中追求“創新”。

　　以王瓚的“務實之說”始，接下是項喬的“義利一致”主張，到清代張振夔的“經世致用”學說。永嘉學派的“事功”思想，一脈相傳于永嘉場的歷史文化之中。因為要事功務實，必然追求開拓創新。

　　張璁以“務實”的態度，取得“大禮議”斗爭。勝利后，對當時的政治、經濟、軍事、文化、教育全面實施了一系列改革創新措施：如“禁革貪風”，整頓吏治；革除外戚世封；清理勛戚莊田；盡撒鎮守太監；以及改革考試制度；健全司法程序；整頓京師團營等等，使沉疴已久的明代，顯示中興景象。史稱張璁為明代“中興賢相”，中國歷史上繼王安石之后、張居正之前的又一改革家。

　　項喬，在地方官任上推行一系列革故鼎新的實事，他的許多理念，至今仍閃耀著先進思想的光芒。如：“為政貴在防奸”、“治國在于治官”、“治官難于治民”的治國理政觀念；如：“天下患無好官、不患無好百姓”的群眾觀點；“仁不擇人而施，猶春之不擇地而至”的人權思想；“化盜才為君子”的人道主義；“先有衣冠之盜，后有干戈之盜”的問責官員；“四畄堂”的“留有余才、留有余祿、留有余財、留有余福”的可持續發展……

　　王諍在掌管大理寺時，改革已沿用兩百余年舊法中的“過時”部分，修訂了新獄律。

　　王叔杲于永昌堡中首創“城中田”，設稻田百畝作為被困下生產自救基地；在湖廣按察使右參政任上倡議“將漕米改為銀兩”。

　　張天麟在海防建設中提倡的“海陸并重”、“建設海兵”思想，到鴉片戰爭時張振夔又提出了《戰守策》和《戰艦圖》。他為鹽業生產還建議改“每灶四鍋”為“每灶兩鍋”、“就場征課”等多項革新措施。

　　至上世紀初，永嘉場知識青年對引進“新文化”、“新技術”趨之若鶩：王超凡主編《溫州大公報》；張景飛(1898-1977，近祠南村人)拓荒溫州醫藥業；張肇騫(1900-1972)問鼎華南植物界；張肇麟興辦“永嘉二高”(今永興小學)；王曉梅首創“寫生畫”；王昂千改進教學法；項廷萱(1900 -1994，今七二村人)研制牛痘苗；章恢志(1911-1991，今永福村人)揭示世界枇杷之源；項楚良(1900-1956，今七三村人)籌辦溫州肥皂廠。

　　大羅山麓，十步芳草。破舊立新，風起云涌。

　　奮發圖強

　　永嘉場民風勤奮，富于創業精神，孕育了永嘉場學子“少有大志”和“奮發圖強”的品格。

　　詩言志，王瓚少時即自題大門對聯“庭際槐栽丞相樹；溪邊梅發狀元花”；張璁少時即以“龍未蟠、豹未斑，潛于水、隱于山”自喻，有拯救天下“肯使天下蒼生苦炎熱”的抱負，和題蛙詩“春來我不先開口，那個蟲兒敢作聲”的氣魄；王名世(1574-1646，今新城村人)即景抒懷：“古洞有龍常鎖霧，長林無木不棲云”；王光蘊(1540-1606，今新城村人)10歲在應對老師“灌花種菊是閑忙”句時，答曰：“求田問舍非我事”；張振夔少時在《對雪》詩中曰：“愿斫青竹千萬根，鞭逐重云出寒月；王榮年(1889-1951，今司前村人)少即懷“從政經國”之志。

　　為了實現少年抱負，他們勇往直前地踏上人生奮斗道路——

　　張璁24歲中舉人后，25歲起，平均每隔兩年，就要經歷一次三個多月的跋山涉水之苦；領受一次從希望到失望的精神煎熬。7次21年的奮斗與守望。直至47歲的第8次“沖刺”，才成功，24年奮斗，繩磨木斷，水滴石穿！

　　項喬仕途的三次遭受錯誤處理，他不但不氣餒，反而認為“水遇石激而潔白愈見，君子被物忤而學行益明”，以超凡脫俗的堅強意志坦然面對人生的巨大挫折。絲毫不動搖他的耿直本性和工作熱忱。

　　王名世勤攻經史，精習武藝，終成文武全才，“三元”及第，世稱武藝、詩詞、書法“三絕”。

　　項廷萱少時以揀田螺、摸螺螄積錢圓了小學夢，借人中學課本艱苦自學，感動當地鄉紳項幹臣，乘赴省出席參議會之便，帶他上杭州以同等學歷考取了省立農專獸醫科，三年后，東渡日本深造，回國后致力于生物醫藥事業，開創研制牛痘苗的新局面。

　　王國松(1902-1983，今新城村人)小學時家貧輟學，當學徒時艱苦自修，以第一名成績考入省立第十中學。畢業后又以第一名成績考入省公立工業專門學校，后又以優異成績獲公費留學美國。他發憤讀書，一路“奪關斬將”，終成當代著名電機工程學家。

　　項崇貴(1927-2000 ，今七二村人)自少愛畫，家窮無錢買紙筆，以沙地、灰坦當紙；以石子、木炭作筆。畫壇壇罐罐，畫小貓小狗。勞動回來畫田間操作；看戲回來畫生旦丑末。他沒讀完小學，憑的是對攀登藝術殿堂的執著，終成譽滿溫州民間工藝界的一代名師。

　　“寶劍鋒從磨礪出，梅花香自苦寒來”正是對永嘉場先賢們奮發圖強精神的寫真！

　　注解：

　　①自宋乾道二年(1166)洪災后重建家園以來。

　　②望煙樓系王瓚高祖壽夫所建，寒冬雪天，登樓見屋上無冒煙之家，即予施舍。

    作者：項有仁